京剧的装饰艺术：“京剧舞台上的色彩效果，远远超过了盛唐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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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各国的戏剧，不论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剧种，从来没有像中国京剧那样，表现出浓厚的装饰效果。它高度的、集中的表现了装饰艺术。要爱护京剧，发展京剧，进一步提高京剧的艺术水平，也必须注意其装饰性的特点。

　真正的爱护，不等于原封不动的抱残守缺。时代变了，对艺术的要求变了，人民的生活变了，观众的喜爱感情，欣赏趣味也在变。

　人们都说，要振兴京剧，改革京剧，我以为不能抛弃它原有的特点，而是应该在它原有特点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它的艺术水平，使它能更精练，更完整、更美好、更增强它的装饰效果，使京剧成为能代表我国文化的一种戏剧，一种永远具有代表性的剧种。

《群英会》马连良饰诸葛亮 叶盛兰饰周瑜 谭富英饰鲁肃

　现在，谈谈它的装饰性。

　装饰性具有三个方面的要求：装饰、造型与色彩。

　所谓装饰，在京剧的表现，也有三个方面：1、脸部和头部的装饰，2、衣着的装饰，3、舞台上角色的走动而产生的各种舞台效果的变化以及主角与配角的配合等等。

　所谓造型，在京剧方面，那是很突出的。有静的造型，有动的造型。生、旦、净、丑各有各的造型。由于角色的不同，各种角色又有各种不同的特点。在“生”的方面，有小生、有老生、有文的、有武的，有正面人物，有反面人物，其造型都不同。在“旦”方面，青衣与花旦，造型就有差别，武旦更不同了。在“净”方面，净的脸谱，在京剧中是种非常突出的艺术表现。各种人物有各种不同的脸谱，它是各种角色脸部图案的装饰造型。这种脸部装饰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彩陶的图案装饰，仅就这一点，我们就应该加以爱惜而精心研究。

　我们看到日本非常重视它的传统戏剧艺术。我们再看西欧的古典歌剧，也同样是非常尊重它的传统戏剧艺术。比方，不论哪一个国家演出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对于主要人物的形象，也始终尊重原有的演出传统勾绘脸谱，是一种高超的技术。名家郝寿臣自己绘的各种不同人物的脸谱，就给人一种特殊的美感。

杨小楼、郝寿臣之《连环套》

　在“丑”角方面，有些不该丑化的也丑化了，这是不对的。“丑”，不定都是反面人物。回忆肖长华的演出，他起着一种戏剧性的反衬作用，使演出增加了美感。最近看到在某一剧中，舞台上同时出现七个丑角，其中一个青年丫环，后脑直翘起一根小辫子，这个形象，丑化了这个年轻的丫环，也使人感到不美观。这不单不能起衬托作用，反而影响全剧的美感。假如为了表现性格差异，突出她的喜剧趣味，也还有别的办法去加以装饰。

　这些造型，属于“静”的造型的范畴，关于“动”的造型，主要表现在武将出场时的“亮相”，武戏中种种开打场面，这不是单纯武功的表现，而是戏剧与武功结合的表现。在舞蹈中有更多的表现种种“动”的造型，这些动作具有雕塑的造型美，也是一种装饰美。

　京剧舞台的装饰性，也是京剧艺术中一种特出表现。它不是靠布景（我不排斥用布景，用好了，可以增强装饰性和艺术感染力），而是从人物上台后，在一动一静之中，形成种构图的美。

　例如元帅出场，先是四卒走到台上，接着两人向左，两人向右，两旁一站，也有美的造型和对称的图案美。然后四员武将出场，先在台口一字排开，亮相，穿着不同的色彩的铠甲，靠背上四面小旗，静中有动，非常美观。

　这四员武将也分作两边站立，和兵卒不是站在一条直线上，而是形成八字形;最后，元帅出场，先在台口“亮相”，然后归坐报名，他的打扮、装饰，要压过其他人。他的坐位，设在中间。舞台上短暂的静止中，形成一个正三角形的构图，这与唐代敦煌壁画《西方净土变》的构图结构很相似。

　又如，王妃上台，先是四个宫女出场列开，再有两个宫娥举符节”“掌扇”簇拥上场。这时，舞台上的色彩更丰富了。又如，两军对阵，一队在左，一队在右，敌对双方，撩袍投戟，形成对称。这些都是装饰性的基本构图。这种结构形式，是随着剧情的变化而变化的。

梅兰芳之《醉酒》

　关于京剧的色彩，它有突出表现，我国的绘画以盛唐壁的色彩为最丰富。而京剧舞台上的色彩效果，则远远超过了盛唐壁画。如果，京剧不重视色彩的处理，那就失去了京剧的光采。

　听说梅兰芳、马连良等大艺术家，都很重视戏装的色彩。服装色彩，能增强人物性格，给人以美的享受，即使是素衣素裙，也是线条适中，色彩协和。剧情变化了，装扮也随之变换。

　梅先生在《宇宙锋》一剧中，演赵女被召进宫，她装疯大骂秦二世之后，突然脱去外装，一身素服，刻划了人物，表现了剧情的变化。我想，若能利用灯光集中在她身上，其它人给以暗光，可能更增强艺术效果。当然，没有利用灯光而只用京剧传统表演，表现剧情变化，刻划人物心理波动来深化主题的，也大有例子可举。

梅兰芳之《宇宙锋》

　如“锁麟囊”剧中，赵夫人在询问薛湘莲时，把椅子移动三次，一个由主变次，一个由次变主，丫环从中插白，戏剧性很强，很活，用时每次椅子的移动，发挥了京剧表演技巧；从画面看，构图很美，既有对比，又有装饰性的效果。

　以虚带实，也是京剧的一个特点。如用布景，要很好研究。我看过《秋江》，舞台上无江，无船，也无岸，只靠老船夫和小尼姑两个人物的对白和动作，使人感到如驾小舟行于川江险滩之中，引人入胜。假如天幕上出现大江流水，再摆一排芦苇点缀，那就破坏了这个戏的艺术构思。至于这个戏里，在激流中形成的线条美，一老一少的服装和人物造型所产生的装饰艺术效果，则不是一言所能说完的了。

童芷苓之《秋江》

　有人以为只要装饰愈多，则装饰效果愈强，这是对装饰性的一种误解。我在电视中看见有的旦角头上真是花红柳绿，装饰太繁，穿着不问剧情，频频变换戏装，显得太庸俗了。人为的装饰成了第一位，而演员演技的艺术美，却被掩盖住了。过于装饰，并不能表现装饰美。这是一条不破的原理。

　对京剧，我是门外汉。但我热切希望京剧要改革，改革时要慎重，要认识它的特点，尊重前人的创造，要研究现在的观众，包括国外的观众。比如，打击乐，就应考虑它音响效果的美感。语言也应简练，一个人坐在台上大段的唱，如果唱得又不优美动听，还不如四句八句反而使人难于忘怀。

　闭幕换景，也应研究。整个节奏，要考虑时代感。要按京剧的特点而创新，以便争取更多的青年观众。

　（《光明日报》198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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